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韦庄(约836—910),字端己,京兆杜陵(今陕西西安)人,晚唐著名诗人、词人,与温庭筠并称“温韦”,为花间派词人代表,世称“韦相”。他出身官宦世家,早年屡试不第,后入蜀为王建幕僚,辅佐建立前蜀政权,官至吏部侍郎兼平章事。
其诗作承中唐新乐府传统,多写民生疾苦与离乱之思,《秦妇吟》以238句长篇叙事,被誉为“乐府三绝”之一;其词风清丽婉约,《菩萨蛮》诸篇以“未老莫还乡”之句,写尽江南春色与漂泊之痛,对后世婉约词派影响深远。
今以韦庄最负盛名的诗篇为引,邀君共赏其笔下的江南清景与离别深情,感受晚唐五代诗歌的独特魅力。
[1]
《秦妇吟》
唐·韦庄
中和癸卯春三月,洛阳城外花如雪。
东西南北路人绝,绿杨悄悄香尘灭。
路旁忽见如花人,独向绿杨阴下歇。
凤侧鸾欹鬓脚斜,红攒黛敛眉心折。
借问女郎何处来?含颦欲语声先咽。
回头敛袂谢行人,丧乱漂沦何堪说!
三年陷贼留秦地,依稀记得秦中事。
君能为妾解金鞍,妾亦与君停玉趾。
前年庚子腊月五,正闭金笼教鹦鹉。
斜开鸾镜懒梳头,闲凭雕栏慵不语。
忽看门外起红尘,已见街中擂金鼓。
居人走出半仓惶,朝士归来尚疑误。
是时西面官军入,拟向潼关为警急。
皆言博野自相持,尽道贼军来未及。
须臾主父乘奔至,下马入门痴似醉。
适逢紫盖去蒙尘,已见白旗来匝地。
扶羸携幼竞相呼,上屋缘墙不知次。
南邻走入北邻藏,东邻走向西邻避。
北邻诸妇咸相凑,户外崩腾如走兽。
轰轰昆昆乾坤动,万马雷声从地涌。
火迸金星上九天,十二官街烟烘烔。
日轮西下寒光白,上帝无言空脉脉。
阴云晕气若重围,宦者流星如血色。
紫气潜随帝座移,妖光暗射台星拆。
家家流血如泉沸,处处冤声声动地。
舞伎歌姬尽暗捐,婴儿稚女皆生弃。
东邻有女眉新画,倾国倾城不知价。
长戈拥得上戎车,回首香闺泪盈把。
旋抽金线学缝旗,才上雕鞍教走马。
有时马上见良人,不敢回眸空泪下;
西邻有女真仙子,一寸横波剪秋水。
妆成只对镜中春,年幼不知门外事。
一夫跳跃上金阶,斜袒半肩欲相耻。
牵衣不肯出朱门,红粉香脂刀下死。
南邻有女不记姓,昨日良媒新纳聘。
琉璃阶上不闻行,翡翠帘间空见影。
忽看庭际刀刃鸣,身首支离在俄顷。
仰天掩面哭一声,女弟女兄同入井;
北邻少妇行相促,旋拆云鬟拭眉绿。
已闻击托坏高门,不觉攀缘上重屋。
须臾四面火光来,欲下回梯梯又摧。
烟中大叫犹求救,梁上悬尸已作灰。
妾身幸得全刀锯,不敢踟蹰久回顾。
旋梳蝉鬓逐军行,强展蛾眉出门去。
旧里从兹不得归,六亲自此无寻处。
一从陷贼经三载,终日惊忧心胆碎。
夜卧千重剑戟围,朝餐一味人肝脍。
鸳帏纵入岂成欢,宝货虽多非所爱。
蓬头垢面眉犹赤,几转横波看不得。
衣裳颠倒语言异,面上夸功雕作字。
柏台多半是狐精,兰省诸郎皆鼠魅。
还将短发戴华簪,不脱朝衣缠绣被。
翻持象笏作三公,倒佩金鱼为两史。
朝闻奏对入朝堂,暮见喧呼来酒市。
一朝五鼓人惊起,叫啸喧呼如窃语。
夜来探马入皇城,昨日官军收赤水。
赤水去城一百里,朝若来兮暮应至。
凶徒马上暗吞声,女伴闺中潜生喜。
皆言冤愤此时销,必谓妖徒今日死。
逡巡走马传声急,又道官军全阵入。
大彭小彭相顾忧,二郎四郎抱鞍泣。
沉沉数日无消息,必谓军前已衔璧。
簸旗掉剑却来归,又道官军悉败绩。
四面从兹多厄束,一斗黄金一斗粟。
尚让厨中食木皮,黄巢机上刲人肉。
东南断绝无粮道,沟壑渐平人渐少。
六军门外倚僵尸,七架营中填饿殍。
长安寂寂今何有?废市荒街麦苗秀。
采樵斫尽杏园花,修寨诛残御沟柳。
华轩绣毂皆销散,甲第朱门无一半。
含元殿上狐兔行,花萼楼前荆棘满。
昔时繁盛皆埋没,举目凄凉无故物。
内库烧为锦绣灰,天街踏尽公卿骨!
来时晓出城东陌,城外风烟如塞色。
路旁时见游奕军,坡下寂无迎送客。
霸陵东望人烟绝,树锁骊山金翠灭。
大道俱成棘子林,行人夜宿墙匡月。
明朝晓至三峰路,百万人家无一户。
破落田园但有蒿,摧残竹树皆无主。
路旁试问金天神,金天无语愁于人。
庙前古柏有残枿,殿上金炉生暗尘。
一从狂寇陷中国,天地晦冥风雨黑。
案前神水咒不成,壁上阴兵驱不得。
闲日徒歆奠飨恩,危时不助神通力。
我今愧恧拙为神,且向山中深避匿。
寰中箫管不曾闻,筵上牺牲无处觅。
旋教魇鬼傍乡村,诛剥生灵过朝夕。
妾闻此语愁更愁,天遣时灾非自由。
神在山中犹避难,何须责望东诸侯!
前年又出杨震关,举头云际见荆山。
如从地府到人间,顿觉时清天地闲。
陕州主帅忠且贞,不动干戈唯守城。
蒲津主帅能戢兵,千里晏然无犬声。
朝携宝货无人问,暮插金钗唯独行。
明朝又过新安东,路上乞浆逢一翁。
苍苍面带苔藓色,隐隐身藏蓬荻中。
问翁本是何乡曲?底事寒天霜露宿?
老翁暂起欲陈辞,却坐支颐仰天哭。
乡园本贯东畿县,岁岁耕桑临近甸。
岁种良田二百廛,年输户税三千万。
小姑惯织褐絁袍,中妇能炊红黍饭。
千间仓兮万丝箱,黄巢过后犹残半。
自从洛下屯师旅,日夜巡兵入村坞。
匣中秋水拔青蛇,旗上高风吹白虎。
入门下马若旋风,罄室倾囊如卷土。
家财既尽骨肉离,今日垂年一身苦。
一身苦兮何足嗟,山中更有千万家。
朝饥山上寻蓬子,夜宿霜中卧荻花!
妾闻此老伤心语,竟日阑干泪如雨。
出门惟见乱枭鸣,更欲东奔何处所?
仍闻汴路舟车绝,又道彭门自相杀。
野色徒销战士魂,河津半是冤人血。
适闻有客金陵至,见说江南风景异。
自从大寇犯中原,戎马不曾生四鄙。
诛锄窃盗若神功,惠爱生灵如赤子。
城壕固护教金汤,赋税如云送军垒。
奈何四海尽滔滔,湛然一境平如砥。
避难徒为阙下人,怀安却羡江南鬼。
愿君举棹东复东,咏此长歌献相公。
诗以一位被黄巢起义军俘虏的妇女的口吻,展现了唐末社会的动荡与人民的苦难。开篇描绘洛阳城外花如雪却人迹罕至的景象,营造出凄凉氛围。通过对 “如花人” 的外貌和神态描写,引发读者好奇。女子的哭诉引出三年陷贼的经历,为后文展开秦中之事埋下伏笔。它是研究唐末历史的重要资料,以文学形式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,具有极高的史学和文学价值。
[2]
《菩萨蛮・人人尽说江南好》
唐・韦庄
人人尽说江南好,游人只合江南老。
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。
垆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。
未老莫还乡,还乡须断肠。
这首词描绘了江南的美好风光与人物。“人人尽说江南好”,借他人之口奠定赞美基调。“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”,绘出江南春天碧水连天、人在画船中听雨入眠的惬意画面。“垆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”,刻画了卖酒女子的美丽。结尾劝人未老莫还乡,实则蕴含着漂泊异乡的无奈与对故乡的思念。全词语言优美,意境闲适,将江南之美与思乡之情巧妙融合,读来韵味悠长。
[3]
《台城》
唐・韦庄
江雨霏霏江草齐,六朝如梦鸟空啼。
无情最是台城柳,依旧烟笼十里堤。
此诗以台城为背景,抒发对历史变迁的感慨。“江雨霏霏江草齐”,描绘出江边细雨如丝、春草繁茂的景象,营造出朦胧、凄迷的氛围。“六朝如梦鸟空啼”,将六朝的兴衰比作一场梦,如今只剩鸟儿空自啼鸣,感慨历史的无常。“无情最是台城柳,依旧烟笼十里堤”,柳树不知人事变迁,依旧如烟笼罩着十里长堤,以柳的无情反衬人的多情,更添历史的沧桑感,令人回味无穷。
[4]
《金陵图》
唐・韦庄
谁谓伤心画不成,画人心逐世人情。
君看六幅南朝事,老木寒云满故城。
这首诗围绕金陵图展开议论。“谁谓伤心画不成”,以反问开篇,引发读者思考。指出画人因迎合世人而不能画出真正的伤心。“君看六幅南朝事,老木寒云满故城”,通过描绘图中老木寒云笼罩着故都的景象,展现出南朝的衰败与凄凉,表达了诗人对历史兴亡的感慨,同时也批判了当时社会的世态炎凉,借古讽今,意味深长。
[5]
《菩萨蛮・劝君今夜须沉醉》
唐・韦庄
劝君今夜须沉醉,尊前莫话明朝事。
珍重主人心,酒深情亦深。
须愁春漏短,莫诉金杯满。
遇酒且呵呵,人生能几何。
此词充满了及时行乐的思想。开篇 “劝君今夜须沉醉,尊前莫话明朝事”,劝人今夜尽情沉醉,不要提及明日之事,反映出一种对未来的迷茫与逃避。“珍重主人心,酒深情亦深”,体现出主客之间的情谊。“须愁春漏短,莫诉金杯满”,感慨时光短暂,应抓住当下饮酒作乐。“遇酒且呵呵,人生能几何”,以豁达的口吻表达对人生短暂的无奈,全词情感复杂,既有颓唐又有洒脱。
[6]
《女冠子・四月十七》
唐・韦庄
四月十七,正是去年今日,别君时。
忍泪佯低面,含羞半敛眉。
不知魂已断,空有梦相随。
除却天边月,没人知。
这首词回忆了与爱人分别的情景。“四月十七,正是去年今日,别君时”,点明时间,强调对分别之日的刻骨铭心。“忍泪佯低面,含羞半敛眉”,细腻地刻画了女子分别时强忍泪水、含羞低头的神态。“不知魂已断,空有梦相随”,写出女子因相思而魂牵梦绕。“除却天边月,没人知”,表明这份相思之苦无人知晓,只能寄托于天边的月亮,情感真挚动人,将女子的相思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[7]
《思帝乡・春日游》
唐・韦庄
春日游,杏花吹满头。
陌上谁家年少,足风流。
妾拟将身嫁与,一生休。
纵被无情弃,不能羞。
此词描绘了一位少女春日出游时对爱情的大胆追求。“春日游,杏花吹满头”,描绘出一幅美好的春日图景,为下文少女的心动做铺垫。“陌上谁家年少,足风流”,少女看到风流年少的男子,心生爱慕。“妾拟将身嫁与,一生休”,直抒胸臆,表达了她想要嫁给对方、一生相伴的决心。“纵被无情弃,不能羞”,即使被抛弃也不觉得羞耻,展现出少女对爱情的勇敢和执着,体现了唐代女性相对开放的爱情观念。
[8]
《章台夜思》
唐・韦庄
清瑟怨遥夜,绕弦风雨哀。
孤灯闻楚角,残月下章台。
芳草已云暮,故人殊未来。
乡书不可寄,秋雁又南回。
这首诗抒发了诗人的孤独寂寞与思乡之情。“清瑟怨遥夜,绕弦风雨哀”,以瑟声传达出长夜的哀怨,营造出凄凉的氛围。“孤灯闻楚角,残月下章台”,孤灯、楚角、残月等意象,进一步烘托出诗人的孤独。“芳草已云暮,故人殊未来”,感慨时光流逝,故人未到。“乡书不可寄,秋雁又南回”,想寄家书却无法寄达,秋雁南回更增添了思乡的愁绪,全词意境悲凉,情感深沉。
[9]
《菩萨蛮・红楼别夜堪惆怅》
唐・韦庄
红楼别夜堪惆怅,香灯半卷流苏帐。
残月出门时,美人和泪辞。
琵琶金翠羽,弦上黄莺语。
劝我早归家,绿窗人似花。
此词描绘了红楼别夜的惆怅场景。“红楼别夜堪惆怅,香灯半卷流苏帐”,描绘出红楼中离别时的惆怅氛围,香灯、半卷的流苏帐增添了几分凄凉。“残月出门时,美人和泪辞”,残月之下,美人含泪与 “我” 分别,画面凄美。“琵琶金翠羽,弦上黄莺语”,通过琵琶声表现出美人的温柔多情。“劝我早归家,绿窗人似花”,美人劝 “我” 早归,更凸显出离别的不舍,将男女之间的深情刻画得细腻动人。
[10]
《浣溪沙・清晓妆匣寒》
唐・韦庄
清晓妆成寒食天,柳球斜袅间花钿,
卷帘直出画堂前。
指点牡丹初绽朵,日高犹自凭朱阑,
含颦不语恨春残。
这首词刻画了一位女子在寒食节的慵懒与伤春之情。“清晓妆成寒食天,柳球斜袅间花钿”,描绘出女子清晨梳妆后,柳丝与花钿相互映衬的美丽形象。“卷帘直出画堂前”,写出女子的行动。“指点牡丹初绽朵,日高犹自凭朱阑”,女子看着初绽的牡丹,直到日高还独自凭栏,表现出她的无聊与孤寂。“含颦不语恨春残”,点明女子含愁不语是因为怨恨春天将尽,抒发了女子的伤春之感和内心的幽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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